第一章 碧水沉渊

    

    往下沉的时候，他只听见气泡碎裂的声音。

    小时候算命瞎子说他命属火，忌水，这辈子迟早死在水底。

    批“顺风必不顺水，圆达难堪润通”十二字，那时候还没有顺丰和圆通快递，这句话也就没有戳中笑点，反而戳中所有人怒点。

    三姑六婆与那老瞎子单挑，瞎子败，门牙掉落数颗，自此后背一命二运三风水时总嫌漏风，若干年后居然转行炒股，开始念叨起五穷六绝七翻身，并出版【盲眼套利】炒股教程数本，摇身一变也成了所谓的砖家了。

    绳命是入刺的井猜啊。

    第一次溺水算是两周岁那年，

    那一年的夏天随着尿意扑面而来，那坑儿的老爹把婴儿推车推到树荫下，就散漫的看棋看景看女人去了。双层婴儿推车上，他那天生文艺的哥哥似乎感觉到夏季蔓延到了树梢，知了的叫声透着某种无力的情绪。便咿呀的开始宣泄，在上头边笑边尿，笑尿间挥斥方遒，大水冲了龙王庙，一家人也不识一家人。直淋的下铺的他一头一脸，场面残忍到该打上加厚马赛克。

    被发现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，鼻间是灼热闷骚的气，舌头歪吐到一边，也不知是呛的还是咸的。经此，双层车自是改成了单层，他那文艺是种病的哥哥倒是养成了非高处尿不欢的癖好，若干年后发表了【无名山尿万丈系列行为艺术展】，登峰尿疾一时无两。

    终于长成个大胖小子了，依然是某个灼眼的夏天。他被妈妈就着夕阳的余温，扔在那年代很流行的大印花鲤鱼盆里洗澡，积善之家未必就有余庆，但这画面倒是颇为应景。就在妈妈回味着为人母的幸福踩着棉花步转往厨房换水的空挡，他却是又一次的溺水了。

    只见他把脸贴到盆底，虚抱着那条印刷的鲤鱼，大眼瞪着小眼，似乎在比着谁先眨眼，天见可怜，即使是条活鲤鱼那也本就不会眨眼，这是场注定会失败的游戏，而主角是一个还没来得及长大的**。

    这时候他那注定会成为艺术家的哥哥立功了，前日里老师刚教了鹅鹅鹅，曲项向天歌，此时见弟弟白毛浮绿水，红掌拨清波，一时玩心大起，挤进去帮弟弟抓鱼。那盆受了两向不同的力，终于是倾了。所幸此时，小学课本里还没有司马光砸缸的故事。

    谁成想浅盆里也能闹出人命，活人也能被尿淹死，接下去怕是喂口水都能呛死了。少不得夫妻俩相互埋怨，但毕竟是各占一回了，两相理亏中心慌意乱，还是抓紧去寻那瞎子吧，此时瞎子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股评了，在某券商营业部里盲点江山。听了来意倒是不计前嫌的大手一挥说，那就买入这个股票吧――避水源――取谐音避水远之意。于是在一片目瞪口呆中瞎子开创了以股票算命改命的先河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说，在搬家到远离江河的地方，并被从小告诫不得近水之后。漫无边际的日子里，总算是有了安全边际，平平安安的长大，又轰轰烈烈的逐梦。辛酸处不用讲，结果有时候会让人忘记过程，和那些沿途的人，物，事。经历了大段可以省略的故事，三十岁后开始乘风发迹，唏嘘着就也多了些掌握自己人生和他人命运的成就感。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说：我信命，疑鬼神邪说，但敬天地规则，于万丈红尘修行，我命由我不由天。

    他也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35岁那年他回到了阔别十年的郑州，回到郑州商品交易所那座万丈光芒的未来大厦，14楼，还是那家期货公司。

    于是就在咖啡时间刚过，10:31分的时候，橡胶2209合约出现20120605手的对锁单，瞬间解锁后直接封住跌停板，历史上最大的一笔交易直接让郑商所系统故障检修了5分钟，灾备系统完全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20120605――2012年06月05日，十年前的10点31分，他的老师就是在爆仓过后从这里跳下去的。记忆里窗边窒息的喃喃自语――最后那两个字好像是风光。

    他来到窗边，俯瞰着想象脑袋像西瓜一样爆裂开来。说了句“风光”，

    下单的小姑娘端着茶杯暗示着说，我们去新裕达国贸顶楼吧，那里风光更好些。

    风光。

    是呵，风光。

    风光啊，他有着花不完的钱吧。

    娶了最贤惠漂亮的姑娘。

    建造了自己的桃花岛。

    过着种花，看书，养一头羊驼的悠闲日子。

    随心所欲，快意恩仇，

    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呢？

    可又怎样呢？他马上要死了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是永远躲不过的。就好像伊索寓言里那个故事：有一天，有个女人去为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算命，女巫预言孩子将会被乌鸦所害死。她非常害怕，便做了一个大箱子，把孩子放在里边保护起来，她定时打开箱子，给孩子送饭菜和水。有一次，她正打开箱子盖给孩子送水，孩子顽皮地把头伸出来，不巧箱子上的鸦嘴形的搭扣砸在孩子的脑门上，把他砸死了。

    他这次不顾不能近水的忌讳，在收购那家叫避水源的污水处理公司后，带着小董秘到太湖泛舟，是想为这些年的惶恐画上句号。女人也是水做的呢，该是战胜他的恐惧后的战利品。只是没想到在万全准备下，还是出了问题。果然是我命由天，不由我吗？

    好了，抛却掉那些略带喜感的回忆吧。在无限伤感的场景里，他正在缓缓的沉底。原来水底的阳光是这么阴冷。冷的已经听不到气泡碎裂的声音了。妖异的水草肆意的扭曲招摇，他停止了挣扎，要到底了。

    浮生若梦，沉浮生若梦。几经沉浮的人生才会如梦。他这次沉下去，也许会像条死鱼一样浮出水面，听说淹死的人身体和四肢浮肿，眼球会布满血丝向外凸起。必死之人又怎会怕死，他只是怕死的难看，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，把自己缠在了水草中央。来年，这片水草会长出蝴蝶结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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