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忆大舅
小说：不准放屁作者：战我字数：3015更新时间 : 2017-04-02 08:18:16
转眼间，大舅“陈志浩”已经过世八年了，他死时才55岁，属于英年早逝，对于那些过早离世的亲友，我总是有无限的惋惜和不舍。(请牢记.)但人算不如天算，谁也不能预知自己的寿限。在恶疾和死亡面前，每个人都显得这么脆弱。
近来，我总是想起他，眼前浮现，他那张“国字脸”，大舅长得敦实而匀称，一头浓密的黑发，像狮子。重然诺轻生死，重友情轻钱财，待人赤诚，尽已所有，总之他是一个，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人。
但是，这个世界，好人往往没好报，这几乎成为通理。大舅也宿命般地，凄苦地过了一生，又早早地离开，这个无限留恋的世界。
早年，陈志浩子承父业，在邻近村里，杀猪卖肉。杀猪是个辛苦活，半夜即起，披星戴月。杀猪是个体力活，外公年老了，再也干不动了，就把这份手艺，传给了长子。大舅那时年青，壮实得像头牛，区区猪类，当然一举拿下。
每天，揪着猪尾巴，把它从圈里生生拖出来，拖到屠场上，一手揪住猪耳朵。猪被揪疼了，会“唧唧唔唔嚣嚣”，尖利刺耳地嚎叫。猪叫实在太难听，丝毫不能引起人的同情，只能更增嫌恶。瞄准猪脖子，大动脉的所在，用牛耳尖刀，狠狠地捅进去，顿时血流如注，顺着手臂汩汩地喷溅流淌。鲜红色的血，冒着细小的气泡，就像鱼在吐珠一样。猪死命挣扎，但四脚已被四个壮汉，死死摁住，它只能“驭驭驭驭”地嚎叫，“呼啦呼啦”地大声喘气。血在往外喷，“哗哗啦啦”地流进，底下接着的大脸盆里。猪血可以做“猪血豆腐”。猪血豆腐，酱红色，有肉的香味，血的腥气，而且铁质丰富，是许多人的最爱。
过了十分钟左右，等猪的血彻底放干净了，就用大斧头，开膛破肚。为什么，一定要等血放净呢？因为血憋在血管脏器里，猪肉会不好吃。大舅抡圆膀子，咬紧牙关，用尽全身之力，“吭哧吭哧”地抡斧，向猪腹部的正中线，剁去。斧刃斫在猪胁骨上，发出沉闷的“查查”声。
我童年，看大舅杀猪，最深的记忆，就是那把，十五来斤重，黑漆漆，青湛湛，寒光闪闪的大斧头。这斧头，跟李逵的大板斧一模一样，而李逵是我的偶像，我痴想，自己也能有一把这样的斧头，杀尽天下歹人，一伸天地正气。
当我把这个念头，向大舅倾诉时，刚忙完活，草草地洗了手，系着皮围裙，上有星星点点血斑，全身一股腥气，细看还粘着猪鬃的他，口里含里烟，唔唔噜噜地说：
“好小子，有志气，将来我就把这门手艺传给你，全套家伙也传给你。”
“噢——噢——哈——哈——我将来，天天有猪肉吃了！天天有猪肉吃了！”
我拍着手，跳着脚，欢呼着。
大舅干得是，白刀子进去，红刀子出来的买卖，驾轻就熟，当然不会于心不忍。即使心生怜悯，但这是衣食饭碗，不干也得干。人在生存面前，往往显得，多么无力反抗。
杀猪卖肉，虽然为有的正人君子之流，所不耻，但凭本事凭力气吃饭，不偷不抢，不骗不拐，比那些*，仗势欺人的败类强多了！况且，收入不菲，日日有猪肉吃，是个“肥活”。
但大舅终于没能干长久，因为外村的地痞流氓，时堂会来赊猪肉吃。肉入了狗口，当然有去无还。大舅虽然强悍，但好汉难敌四拳，强龙不压地头蛇，实在拿他们没办法。最重要的，是他渴望远方的世界，遥远的人们，想出去闯天下，过不一样的生活。
于是，大舅去学泥水匠了，学成后，加入了工程队，天南海北地随工程队飞，哪里要建房，他就到哪里。短短数年，陈志浩走遍了天涯海角，阅历日丰，遍尝人世辛酸。每当谈起，异域的趣事，他就会兴味盎然，破口爽朗地大笑，两只细长的眼睛，翘上去，翘上去，一直弯成了弓。
几年后，手艺了得，精明干练的陈志浩，就成了一个小工头，独立承包一些，小项目，小工程。总之，他发起来了，抖起来了，在小小山村中，成了一号人物。人们每当谈起陈志浩，就会竖大拇指。
“这小子，发了！发了！”
“可不，全部家具，都是大汔车，从省城杭州拉来的……全部是一个系列，乳白色，配套的呢！”
“啧……啧……咂……咂……我早就知道，这小子要成事，成大事，现在可光宗耀祖了！”
“那台大彩电，你见过吗？”
“见过，怎么没见过？29寸大呢！跟电影屏幕，差不多……”
“这么大，一定很费电吧？”
“呀——呀——你这不土老冒了吗！人家大老板，还在乎几个电费吗？”
“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”
陈志浩成了一个，不朽的传奇，成了村民的人生偶像，不断有人，求爷爷告奶奶地，要跟他学泥水匠，加入工程队。大舅来者不拒，笑纳四方。
那段日子，是陈志浩短暂一生中，生命的颠峰，他事业成功，名利双收，惹人艳羡。
大舅是特别大方的，那年月，上每个亲戚家拜年，都是两只“雪舫蒋火腿”，外加两盒“登峰牌双宝素”。要知道，那可是1980年代初啊！人们才刚刚吃饱穿暖呢！大舅提前享受起了人生，喝“可口可乐”，吸“红牡丹烟”，足登“耐克球鞋”，穿“文字衫”（上写“别理我，烦着呢！”）。
大舅丝毫不怀疑，自己将一直发财，一直招财进宝，财源滚滚来。但是，时代在巨变，建筑业的竞争，在加剧。一个小小的县城，大大小小的工程队，就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上百家。大舅的生意，日渐萧条，慢慢地接不到工程了。但是，他不死心，不屈不挠地跑项目，找人头。跑关系，当然不能空手去，大舅出手阔绰，经常成百上千地送人。然而，肉包子打狗，有去无回。我怀疑，他碰到了一伙诈骗犯，假装说有工程可以承包给他，其实不过是诈取钱财。
就这样，不弃不舍的陈志浩，花尽了先前赚来的几万块钱，还东家借西家支地，去给贪官污吏上供。寒来暑往，岁月更替，大舅始终天南海北地四处跑，找老关系，老客户，揽工程。但时代，已不是属于陈志浩的时代了！他这辈人，没有技术，没有知识，没有资本，已成为时代的弃儿，被遗忘者。
大舅年过五十，就早早地老了，乱扎扎、横七竖八的胡须，也没有心思打理了。以前，他是个极爱整洁体面的人，头要梳得溜光，还要上发蜡，皮鞋要擦得光可鉴人。大舅忽闪忽闪的长眼睛，日渐黯淡了，以前，那里是燃烧****光芒的。
每逢从外地回来，路过住在县城的我家，他就要来探望一下我们。我也已经有胡子了，没能成为杀猪匠，又没考上大学，日子过得很寒酸，很屈辱。两人见面，已没有小时候的，无话不谈，笑语盈盈了，更多的只能无语相视，相对黯然。
“大舅……你老了。”
“是吗……哎！谁能不老呢。”
大舅抚mo着斑白的两鬓，叹了口气，无限苍桑地说。
“大舅，你就不要再四处跑了……还是安安稳稳地，在家呆着吧，表哥表姐都已赚钱了……”
“哎！我心有不甘啊！从哪里跌倒的，就从哪里爬起来……”
“……”
对此，作为外甥的我，还能说什么？大舅有自己的远大理想，有自己为之奋斗不息的事业，就像我也有的一样。我不可能放弃理想，凭什么要求，一辈子要强的大舅，刹羽而归，在家窝着呢？
不久，大舅就被ct检查出来，患了“胰腺癌”，这样，他不得不止步了。在受尽癌痛的折磨后，一贯强健的陈志浩，不得不悲惨地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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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来，我总是想起他，眼前浮现，他那张“国字脸”，大舅长得敦实而匀称，一头浓密的黑发，像狮子。重然诺轻生死，重友情轻钱财，待人赤诚，尽已所有，总之他是一个，好的不能再好的好人。
但是，这个世界，好人往往没好报，这几乎成为通理。大舅也宿命般地，凄苦地过了一生，又早早地离开，这个无限留恋的世界。
早年，陈志浩子承父业，在邻近村里，杀猪卖肉。杀猪是个辛苦活，半夜即起，披星戴月。杀猪是个体力活，外公年老了，再也干不动了，就把这份手艺，传给了长子。大舅那时年青，壮实得像头牛，区区猪类，当然一举拿下。
每天，揪着猪尾巴，把它从圈里生生拖出来，拖到屠场上，一手揪住猪耳朵。猪被揪疼了，会“唧唧唔唔嚣嚣”，尖利刺耳地嚎叫。猪叫实在太难听，丝毫不能引起人的同情，只能更增嫌恶。瞄准猪脖子，大动脉的所在，用牛耳尖刀，狠狠地捅进去，顿时血流如注，顺着手臂汩汩地喷溅流淌。鲜红色的血，冒着细小的气泡，就像鱼在吐珠一样。猪死命挣扎，但四脚已被四个壮汉，死死摁住，它只能“驭驭驭驭”地嚎叫，“呼啦呼啦”地大声喘气。血在往外喷，“哗哗啦啦”地流进，底下接着的大脸盆里。猪血可以做“猪血豆腐”。猪血豆腐，酱红色，有肉的香味，血的腥气，而且铁质丰富，是许多人的最爱。
过了十分钟左右，等猪的血彻底放干净了，就用大斧头，开膛破肚。为什么，一定要等血放净呢？因为血憋在血管脏器里，猪肉会不好吃。大舅抡圆膀子，咬紧牙关，用尽全身之力，“吭哧吭哧”地抡斧，向猪腹部的正中线，剁去。斧刃斫在猪胁骨上，发出沉闷的“查查”声。
我童年，看大舅杀猪，最深的记忆，就是那把，十五来斤重，黑漆漆，青湛湛，寒光闪闪的大斧头。这斧头，跟李逵的大板斧一模一样，而李逵是我的偶像，我痴想，自己也能有一把这样的斧头，杀尽天下歹人，一伸天地正气。
当我把这个念头，向大舅倾诉时，刚忙完活，草草地洗了手，系着皮围裙，上有星星点点血斑，全身一股腥气，细看还粘着猪鬃的他，口里含里烟，唔唔噜噜地说：
“好小子，有志气，将来我就把这门手艺传给你，全套家伙也传给你。”
“噢——噢——哈——哈——我将来，天天有猪肉吃了！天天有猪肉吃了！”
我拍着手，跳着脚，欢呼着。
大舅干得是，白刀子进去，红刀子出来的买卖，驾轻就熟，当然不会于心不忍。即使心生怜悯，但这是衣食饭碗，不干也得干。人在生存面前，往往显得，多么无力反抗。
杀猪卖肉，虽然为有的正人君子之流，所不耻，但凭本事凭力气吃饭，不偷不抢，不骗不拐，比那些*，仗势欺人的败类强多了！况且，收入不菲，日日有猪肉吃，是个“肥活”。
但大舅终于没能干长久，因为外村的地痞流氓，时堂会来赊猪肉吃。肉入了狗口，当然有去无还。大舅虽然强悍，但好汉难敌四拳，强龙不压地头蛇，实在拿他们没办法。最重要的，是他渴望远方的世界，遥远的人们，想出去闯天下，过不一样的生活。
于是，大舅去学泥水匠了，学成后，加入了工程队，天南海北地随工程队飞，哪里要建房，他就到哪里。短短数年，陈志浩走遍了天涯海角，阅历日丰，遍尝人世辛酸。每当谈起，异域的趣事，他就会兴味盎然，破口爽朗地大笑，两只细长的眼睛，翘上去，翘上去，一直弯成了弓。
几年后，手艺了得，精明干练的陈志浩，就成了一个小工头，独立承包一些，小项目，小工程。总之，他发起来了，抖起来了，在小小山村中，成了一号人物。人们每当谈起陈志浩，就会竖大拇指。
“这小子，发了！发了！”
“可不，全部家具，都是大汔车，从省城杭州拉来的……全部是一个系列，乳白色，配套的呢！”
“啧……啧……咂……咂……我早就知道，这小子要成事，成大事，现在可光宗耀祖了！”
“那台大彩电，你见过吗？”
“见过，怎么没见过？29寸大呢！跟电影屏幕，差不多……”
“这么大，一定很费电吧？”
“呀——呀——你这不土老冒了吗！人家大老板，还在乎几个电费吗？”
“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”
陈志浩成了一个，不朽的传奇，成了村民的人生偶像，不断有人，求爷爷告奶奶地，要跟他学泥水匠，加入工程队。大舅来者不拒，笑纳四方。
那段日子，是陈志浩短暂一生中，生命的颠峰，他事业成功，名利双收，惹人艳羡。
大舅是特别大方的，那年月，上每个亲戚家拜年，都是两只“雪舫蒋火腿”，外加两盒“登峰牌双宝素”。要知道，那可是1980年代初啊！人们才刚刚吃饱穿暖呢！大舅提前享受起了人生，喝“可口可乐”，吸“红牡丹烟”，足登“耐克球鞋”，穿“文字衫”（上写“别理我，烦着呢！”）。
大舅丝毫不怀疑，自己将一直发财，一直招财进宝，财源滚滚来。但是，时代在巨变，建筑业的竞争，在加剧。一个小小的县城，大大小小的工程队，就雨后春笋般地冒出了上百家。大舅的生意，日渐萧条，慢慢地接不到工程了。但是，他不死心，不屈不挠地跑项目，找人头。跑关系，当然不能空手去，大舅出手阔绰，经常成百上千地送人。然而，肉包子打狗，有去无回。我怀疑，他碰到了一伙诈骗犯，假装说有工程可以承包给他，其实不过是诈取钱财。
就这样，不弃不舍的陈志浩，花尽了先前赚来的几万块钱，还东家借西家支地，去给贪官污吏上供。寒来暑往，岁月更替，大舅始终天南海北地四处跑，找老关系，老客户，揽工程。但时代，已不是属于陈志浩的时代了！他这辈人，没有技术，没有知识，没有资本，已成为时代的弃儿，被遗忘者。
大舅年过五十，就早早地老了，乱扎扎、横七竖八的胡须，也没有心思打理了。以前，他是个极爱整洁体面的人，头要梳得溜光，还要上发蜡，皮鞋要擦得光可鉴人。大舅忽闪忽闪的长眼睛，日渐黯淡了，以前，那里是燃烧****光芒的。
每逢从外地回来，路过住在县城的我家，他就要来探望一下我们。我也已经有胡子了，没能成为杀猪匠，又没考上大学，日子过得很寒酸，很屈辱。两人见面，已没有小时候的，无话不谈，笑语盈盈了，更多的只能无语相视，相对黯然。
“大舅……你老了。”
“是吗……哎！谁能不老呢。”
大舅抚mo着斑白的两鬓，叹了口气，无限苍桑地说。
“大舅，你就不要再四处跑了……还是安安稳稳地，在家呆着吧，表哥表姐都已赚钱了……”
“哎！我心有不甘啊！从哪里跌倒的，就从哪里爬起来……”
“……”
对此，作为外甥的我，还能说什么？大舅有自己的远大理想，有自己为之奋斗不息的事业，就像我也有的一样。我不可能放弃理想，凭什么要求，一辈子要强的大舅，刹羽而归，在家窝着呢？
不久，大舅就被ct检查出来，患了“胰腺癌”，这样，他不得不止步了。在受尽癌痛的折磨后，一贯强健的陈志浩，不得不悲惨地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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