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梦的交流
小说：不准放屁作者：战我字数：16768更新时间 : 2013-03-07 01:49:28
梦的交流
连续十五六天，天总是“滴滴嗒嗒”、絮絮叨叨的不放晴，仿佛一个人在你眼前耳边，整rì整夜地哭泣哭得你心烦意乱，哭得你耳朵起茧，哭得你百无聊赖、生趣全无。我这个人，不怕冬冷夏热，最怕连绵不息的“梅雨天”。气压低得，人胸口像有一块青石板压着，喘不过气来。
万物都湿润了，都在发酵长霉，一边**，一边发出死亡的气息。白sè的墙壁，像发高烧的人，不断地盗汗，满脸满身都是汗，也顾不到用手擦一擦，真让人替它心急。毛茸茸的小刺猬似的霉斑，像鲜花般四处盛开，东一朵西一朵地点缀着天地万物。
薄被是湿漉漉的，铺被黏乎乎的。起床穿上衣服，衣服就像件雨衣，仿佛总有水滴滴吧吧地流淌。天灰蒙蒙的，雨纠缠不清地下着，细而密，就像一张网眼极小的天网，要网罗住世间一切生灵，无一逃脱。
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。好梦难成，恶梦连连。昨夜我又梦到杀人了，杀人后到处潜逃，千山万水走遍，海角天涯流浪。
我撑着把雨伞，兴冲冲地，在湫溢肮脏的小巷中走着。听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，“啪嗒啪嗒”地发出吃进去的声音。落寞萧索的早晨，只有我一个人走冷路。我叫“雪寒”，赶着去会两个朋友——一男一女，男的叫“石硬”，女的叫“水冷”。
至于两人什么关系——未明，反正两人已同居了，共居一个屋檐下，锅碗瓢盆、“叮叮当当”地过起了小rì子。
推门进去，伴随着“吱呀”声，映入眼帘的，是一个蓬头垢面，尚未梳洗的女人。眼角留有眼屎，像落了白花花的鸟粪。乱哄哄的一头红发，像扣着个刺猬。
水冷：“哟，今儿来得这么早啊？”
我（雪寒）：“可不，昨夜我又得梦了，赶着来跟你俩交流交流……石硬呢？”
我探头在屋里环顾。这个三十平方米的小屋，到处一团糟，什么东西，都像随便抛在那里似的，东倒西歪、无jīng打采。最显眼的是，横在中间那张大木床，二米宽，三米长，两个人打滚翻筋斗，都绰绰有余。石硬每逢给我吹嘘起他们的“爱床”，总是神完气足、手舞足蹈，唾沫星子满天飞。溅了我一头一脸，我还得忍着，让它“唾面自干”。
水冷：“刚起床，上卫生间呢。不用理他，坐！”
我拍了熟睡在靠背椅上的大黑猫一掌，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“喵呜”一声，蜷弯着尾巴，跑开了。躲到墙旮旯里，贼头贼脑地打量我。
我挪了挪屁股，在椅子上坐服贴安稳了，就开始发言：
“昨夜，我梦到杀人了，跟人红刀子进去，白刀子出来……满手黏乎乎的、红得可怕的血……手里握着木头刀柄，就像握着一条黄鳝……”
水冷：“你咋火气这么大呀，动不动就捅人？”
我：“可不，我上街总是带解腕尖刀的，就藏在贴肉的裤兜里。谁要是看我不顺眼，有意找碴，我就戳他全身七八个透明窟窿。让他全身鲜血喷涌如注，就像七八个喷泉……”
水冷：“你总是火气这么大……”
她拿眼角偷瞟了一下我的脸sè，说：“该不会是，xìng压抑太久了，内分泌失调了吧？瞧你一脸的‘青chūn痘’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正在发育呢？”
我：“这个——这个……这个暂且不谈你们石硬，就没有这种情况吗？”
“谁……谁在说我？”石硬提溜着裤子，鬼鬼祟祟地从厕所里，钻出来，身上飘散着一股怪异的味道。
水冷急忙跑过去，把厕所门关了，并在门缝里塞上一团报纸，让门彻底关严实了。
“我说，你会不会心里窝着一团火，总想找人打架，并捅人一刀？”
石硬：“我看你，一定是xìng压抑产生心理变态了。奥地利的弗洛伊德说，‘人的xìng本能，是一切本能中最基本的东西。xìng是开启心理疾病，难题之门的钥匙。一个人不能满足实在的xìngyù需要，是心理疾病最基本的因素之一……”
我：“弗洛伊德真有这么说过吗？该不会是你自己胡诌的吧？”
石硬：“雪寒，别打岔！我正在给你分析病因……”
水冷附和着说：“听他说完，听他说完。”
不知什么时候，那只大黑猫偎依在了石硬脚下。不时用鼻子，嗅他穿在拖鞋里的臭脚丫子。有时还伸出红似火的长舌，舔几下拖鞋，就像毒蛇的信子，在“咝咝”作响。
石硬一边用手，抚摩着大黑猫的肉脊背，一边说：
“按照现代心理学的理论，‘将人在xìngyù影响下，把自我中心的冲动，变成社会本能的自我能力，称之为文化适应本能。人的文化适应本能，又可分为内在固有的，以及通过实践经验，获得的两个部分’……”
水冷起身，给每人端来一杯茶水。一次xìng纸质水杯里，上下浮动着七八杆旗枪，一沉一浮，七上八下，就像小鱼在戏耍，又像我的心事。
石硬：“‘对人的rì常生活的观察，使我们知道，很多人成功地把他们xìng本能力量的，相当重要一部分引向他们的专业活动。xìng本能特别适于作出这类贡献，因为xìng本能具有升华能力。就是说，它有权力用另一些有更高价值、却又不是xìng的目标，来代替它的直接目标。’”
我：“这不——我不是努力创作了吗！”
石硬：“可是你的写作并不成功，到如今三十岁了，还是无声无息，一文不名……”
水冷：“也许，雪寒是大器晚成，大巧若拙。”
石硬：“总之，他没有写出来。一个人事业不成功，xìngyù又得不到宣泻，就会整rì苦大仇深，一副苦瓜脸。西哲罗素说‘xìng是一种自然的人类需要，就像食物和饮料一样当然，人类没有xìng也能活下去，而没有食物和饮料就不能活。但是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，xìngyù正同食yù是一样的。愈是节制，yù望就愈高；反过来，yù望满足了，它就会暂时消解。而当xìngyù急切时，它就会把一切都从人类jīng神范围之内排挤出去。’我看你目前就处于，饥不择食的状态。”
一言击中要害，我的脸紫胀起来，像一个猪头。我挥舞着手，语气激昂地说：
“基督教的圣人奥古斯都说，‘贞洁乃是为了上帝而取悦自己及邻人的灵魂活动。sèyù，正好相反，仅仅为了取悦自己。’交配是智者一生中，做出的最愚蠢的举动……”
石硬：“这么说，你是个禁yù主义者？”
我：“没错！我信佛。佛佗认为，‘人生就是苦，产生苦的根源是xìngyù。产生xìngyù的原因，就是无名无知。要灭除苦，就应该灭除xìngyù。万物并无实体，因缘聚散而已，一切都在变化，生死因果相续，连‘我’也是一种幻觉，因此不可在xìngyù和虚妄中执著。由此确立‘无我’、‘无常’的观念，抱持‘慈、悲、舍、喜’之心，就能引领众生一起摆脱轮回，进入无限，达到涅槃。’”
水冷：“也——也——也，原来你是一个六大皆空，勘破尘世万象的苦行僧。”
我：“纵yù是感官快乐的瘟疫。xìng本来不是享乐，而是先天赋予人类的痛苦宿命。自从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，偷尝禁果，被逐出伊甸园以后，xìng是人类一切苦恼的根源。”
石硬：“这我可不同意，你是葡萄吃不到嘴，就说葡萄酸。xìng是人类最强烈、最深刻的生命体验。xìngyù是生存意志的核心，是一切yù望的结晶。瓦西列夫说，‘一些意志坚强的伟人，往往xìng本能也很发达。人的创造活动，往往与他的追求jīng神和**快感的强烈程度，分不开。比强歌德、拜伦、巴尔扎克、雨果、斐多菲等等’”。
我：“美味腐腹，好sè溺心。乐不可极，yù不可纵……”
水冷：“凡事总须调和，过犹不及。理智和情yù应保持平衡，不然血肉的邪心，就会使人荒唐无度。”
“自然，嫂夫人是最有发言权的。”我暧昧地挤着眼睛，打量着她。一片红晕“忽”地洇染她的脸颊，就像灿烂似火的朝霞。
水冷掉转脸去，继续说：
“你们男人，多是皮肤yín滥的蠢物。《红楼梦》中jǐng幻仙子说，‘尘世中多少富贵人家，那些绿窗风月，绣阁烟霞，皆被yín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。更可恨者，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，皆以好sè不yín为饰，又以情而不yín作案，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。好sè即yín，知情更yín。是以巫山之会，**之欢，皆由既悦其sè，复恋其情所致也。’”
我：“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‘意yín’高手，在闺阁中为良友，但在仕途经济中，未免百口嘲谤，万目睚眦。古今不肖无双，世间无能第一。总在姐姐妹妹堆里厮混，不留意于孔孟之间，也不委身于经济之道，整个一‘富贵闲人’……”
水冷：“‘xìngyù产生于两个人皮肤的不经意接触，知心产生于两颗敏感心灵的无意间碰撞；但前者不足以产生爱情，后者更不容易导致密交。’只有灵肉合一的爱情，才是真真完满的爱情。”
石硬：“哎，你昨晚又梦到了什么？说来听听。”
我：“噢，我也记不大真了。那天骄阳似水铺天盖地，天地万物，都被晒得有烟没气的。水泥地白花花花一片，像镜子似的反着光，刺得人眼花。狗蹲在树yīn下，打盹。麻雀呆头呆脑地站在树枝上，像铁铸一般。我目赤口沸，贴着墙根走着，急急地迈步，急急地张望，哪里有西瓜摊。
“正好，小巷的转弯处，有个光脊梁的大汉，歇着一辆三轮平板车，摆满了一车绿油油的西瓜。瓜贩五短身材，面皮黝黑，显得格外晃眼。不搽煤墨浑身黑，目似朱砂红彤彤。腮边七上八下几根黄须，甚是骇人。
“‘西瓜多少钱一斤？’
“‘一块。’
“‘瓜甜吗？’
“包甜，不甜不要钱。’
“我走到平板车前，挑挑拣拣，不时擎起西瓜，用手指敲着，凑到耳边听声音。最后一个瓜，声音沉闷，我估计熟了，就选中了，上称。
“‘十一斤四两，十一块四钱。’
“‘给我切开。’
“不切还好，这一切就风生水起，万事皆休。‘啪啦’一声，西瓜在案板上应声而开。只见瓜瓤都是酱红sè的。显然在户外，被毒rì头照得太久了，馊了，不能吃了。
“‘这瓜不行，换一个。’
“‘你说换一个，就换一个，你算老几？’
“刚才，你不是说，不甜不要钱吗？’
“这的瓜怎么不甜！怎么不甜！’
黑汉子，举起半个瓜，塞到我鼻子前。我半张脸都被西瓜汁湿透了，腻腻的，很不爽！
“你怎么——怎么耍无赖！”
我愤愤起来。
“我就耍无赖，就耍无赖！你敢怎样？’
“黑汉捋拳揎袖，猛猛地在我胸口推搡了一把。我顿时飞出三米远，摔得眼前红的、黑的、绛的，都绽将出来，耳边磬儿、钹儿、铙儿，一齐响。这一推真是一力千钧，我半天动弹不得，好不容易才挣扎起来。只觉得形神不复相亲，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“在身上揉搓了半天，忽然在裤兜边，握到了一把牛耳尖刀。我前面说过，不论何时，我出门都带一把快刀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“说时迟，那时快。牛耳尖刀已深深插入了，黑汉的右胸。只听‘扑哧’一声，刀身已深深没入了身体，只剩刀柄还握在手中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。黑汉的血丝眼凝固了，慢慢慢慢地褪白。全身抖颤着、痉挛着，像怕冷，又像抽风般。
他长叹了一声，一口一口的鲜血，从口臭浓重的嘴里，咳出来，吐在地上，盛开了一朵一朵鸡冠花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没有一丝风，太阳仍旧铺天盖地地照着。但我已全身发冷发飘，就像六月天，忽然置身冰窖，又像孤云似的飞，左旋右转，无所依傍……”
石硬：“你怎么火气这么大，动不动就与人动刀子。这下可好，为了一个西瓜，出了命案，看你怎么办？”
水冷：“梦是一种抑制的、受压抑的愿望，伪装的满足。你总是梦到杀人，就意味着，你与世界和他人敌对。弗洛伊德说，‘梦是潜意识的表现。人的潜意识，是一个特殊的领域，它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，自己的表现方法和特有的jīng神机制。在潜意识中，隐藏着各种，为人类社会伦理道德、宗教法律，所不能容忍的动物式本能冲动。”
石硬：“人毕竟只是进化了的动物啊，心里有许多yīn暗角落，是阳光永远照不到的。”
水冷：“‘梦是不连贯的，它毫不迟疑地调和着荒谬的矛盾，它接受不可能xìng，漠视清醒状态时的权威xìng认识，而且它向我们显示出对伦理道德的迟钝。’”
我：“怪不得，古人说‘梦如柳絮飞无定，愁似芭蕉卷未舒’，‘半记不记梦觉后，似愁无愁情倦时’。梦迷离惝恍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幻觉。梦中时光倒置，‘枕上片时chūn梦中，行尽江南数千里’，黄粱一梦，南柯一梦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水冷：“痴人之前莫说梦，梦中说梦愈阔迂。”
我：“梦中之事，即世中事。女人不会梦到刮胡子，男人不会梦到生孩子，四体不勤的书生，不会梦到种地，一字不识的农夫，不会梦到读书。既然梦是愿望的实现，那么它能否预言未来呢？”
水冷：“古人是认为可以的。黄帝写了《占梦经》十一卷，西方流行占梦术。《周礼》中说，‘观天地之会，辨yīn阳之气，以rì月星辰，占六梦之吉凶，一曰正梦，二曰噩梦，三曰思梦，四曰寤梦，五曰喜梦，六曰惧梦。’”
我：“那么，具体怎样预言吉凶呢？”
水冷：“根据《周公解梦》，‘梦给rì月磕头下跪，吉祥如意。梦雨后天空有赤虹吉，墨虹凶。梦大风吹衣服自己觉冷，有疾病。梦睡卧在青石上，定有吉利。梦桔树开花结果，妻定有孕。梦自己洗脸梳头，忧愁去。梦见起风，钱财两空。梦见地动，主迁官降级。梦见抬死人，有财他人分。梦见鸟出笼，办事有头绪。梦见粪便，黄金万两。梦见棺材，主升官发财……”
我急切地问：“那么梦见杀人呢？”
水泠：“梦见杀人见血，要发大财。你就坐等，天上掉馅饼，被金砖砸中吧！”
石硬：“李白梦笔头生花，从此文藻rì新、一rì千里，江淹梦五sè笔，从此才气瞻逸、妙笔成趣。”
我：“诗人惠特曼说，‘我在梦中，作着别的作梦者的一切的梦，我也是别的作梦者之中的一个。’人人作梦，大同小异，人生如梦，梦亦如人生……”
若问生涯原是梦，除梦里，没人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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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续十五六天，天总是“滴滴嗒嗒”、絮絮叨叨的不放晴，仿佛一个人在你眼前耳边，整rì整夜地哭泣哭得你心烦意乱，哭得你耳朵起茧，哭得你百无聊赖、生趣全无。我这个人，不怕冬冷夏热，最怕连绵不息的“梅雨天”。气压低得，人胸口像有一块青石板压着，喘不过气来。
万物都湿润了，都在发酵长霉，一边**，一边发出死亡的气息。白sè的墙壁，像发高烧的人，不断地盗汗，满脸满身都是汗，也顾不到用手擦一擦，真让人替它心急。毛茸茸的小刺猬似的霉斑，像鲜花般四处盛开，东一朵西一朵地点缀着天地万物。
薄被是湿漉漉的，铺被黏乎乎的。起床穿上衣服，衣服就像件雨衣，仿佛总有水滴滴吧吧地流淌。天灰蒙蒙的，雨纠缠不清地下着，细而密，就像一张网眼极小的天网，要网罗住世间一切生灵，无一逃脱。
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。好梦难成，恶梦连连。昨夜我又梦到杀人了，杀人后到处潜逃，千山万水走遍，海角天涯流浪。
我撑着把雨伞，兴冲冲地，在湫溢肮脏的小巷中走着。听闻皮鞋踩在水泥地上，“啪嗒啪嗒”地发出吃进去的声音。落寞萧索的早晨，只有我一个人走冷路。我叫“雪寒”，赶着去会两个朋友——一男一女，男的叫“石硬”，女的叫“水冷”。
至于两人什么关系——未明，反正两人已同居了，共居一个屋檐下，锅碗瓢盆、“叮叮当当”地过起了小rì子。
推门进去，伴随着“吱呀”声，映入眼帘的，是一个蓬头垢面，尚未梳洗的女人。眼角留有眼屎，像落了白花花的鸟粪。乱哄哄的一头红发，像扣着个刺猬。
水冷：“哟，今儿来得这么早啊？”
我（雪寒）：“可不，昨夜我又得梦了，赶着来跟你俩交流交流……石硬呢？”
我探头在屋里环顾。这个三十平方米的小屋，到处一团糟，什么东西，都像随便抛在那里似的，东倒西歪、无jīng打采。最显眼的是，横在中间那张大木床，二米宽，三米长，两个人打滚翻筋斗，都绰绰有余。石硬每逢给我吹嘘起他们的“爱床”，总是神完气足、手舞足蹈，唾沫星子满天飞。溅了我一头一脸，我还得忍着，让它“唾面自干”。
水冷：“刚起床，上卫生间呢。不用理他，坐！”
我拍了熟睡在靠背椅上的大黑猫一掌，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，“喵呜”一声，蜷弯着尾巴，跑开了。躲到墙旮旯里，贼头贼脑地打量我。
我挪了挪屁股，在椅子上坐服贴安稳了，就开始发言：
“昨夜，我梦到杀人了，跟人红刀子进去，白刀子出来……满手黏乎乎的、红得可怕的血……手里握着木头刀柄，就像握着一条黄鳝……”
水冷：“你咋火气这么大呀，动不动就捅人？”
我：“可不，我上街总是带解腕尖刀的，就藏在贴肉的裤兜里。谁要是看我不顺眼，有意找碴，我就戳他全身七八个透明窟窿。让他全身鲜血喷涌如注，就像七八个喷泉……”
水冷：“你总是火气这么大……”
她拿眼角偷瞟了一下我的脸sè，说：“该不会是，xìng压抑太久了，内分泌失调了吧？瞧你一脸的‘青chūn痘’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正在发育呢？”
我：“这个——这个……这个暂且不谈你们石硬，就没有这种情况吗？”
“谁……谁在说我？”石硬提溜着裤子，鬼鬼祟祟地从厕所里，钻出来，身上飘散着一股怪异的味道。
水冷急忙跑过去，把厕所门关了，并在门缝里塞上一团报纸，让门彻底关严实了。
“我说，你会不会心里窝着一团火，总想找人打架，并捅人一刀？”
石硬：“我看你，一定是xìng压抑产生心理变态了。奥地利的弗洛伊德说，‘人的xìng本能，是一切本能中最基本的东西。xìng是开启心理疾病，难题之门的钥匙。一个人不能满足实在的xìngyù需要，是心理疾病最基本的因素之一……”
我：“弗洛伊德真有这么说过吗？该不会是你自己胡诌的吧？”
石硬：“雪寒，别打岔！我正在给你分析病因……”
水冷附和着说：“听他说完，听他说完。”
不知什么时候，那只大黑猫偎依在了石硬脚下。不时用鼻子，嗅他穿在拖鞋里的臭脚丫子。有时还伸出红似火的长舌，舔几下拖鞋，就像毒蛇的信子，在“咝咝”作响。
石硬一边用手，抚摩着大黑猫的肉脊背，一边说：
“按照现代心理学的理论，‘将人在xìngyù影响下，把自我中心的冲动，变成社会本能的自我能力，称之为文化适应本能。人的文化适应本能，又可分为内在固有的，以及通过实践经验，获得的两个部分’……”
水冷起身，给每人端来一杯茶水。一次xìng纸质水杯里，上下浮动着七八杆旗枪，一沉一浮，七上八下，就像小鱼在戏耍，又像我的心事。
石硬：“‘对人的rì常生活的观察，使我们知道，很多人成功地把他们xìng本能力量的，相当重要一部分引向他们的专业活动。xìng本能特别适于作出这类贡献，因为xìng本能具有升华能力。就是说，它有权力用另一些有更高价值、却又不是xìng的目标，来代替它的直接目标。’”
我：“这不——我不是努力创作了吗！”
石硬：“可是你的写作并不成功，到如今三十岁了，还是无声无息，一文不名……”
水冷：“也许，雪寒是大器晚成，大巧若拙。”
石硬：“总之，他没有写出来。一个人事业不成功，xìngyù又得不到宣泻，就会整rì苦大仇深，一副苦瓜脸。西哲罗素说‘xìng是一种自然的人类需要，就像食物和饮料一样当然，人类没有xìng也能活下去，而没有食物和饮料就不能活。但是从心理学的观点来看，xìngyù正同食yù是一样的。愈是节制，yù望就愈高；反过来，yù望满足了，它就会暂时消解。而当xìngyù急切时，它就会把一切都从人类jīng神范围之内排挤出去。’我看你目前就处于，饥不择食的状态。”
一言击中要害，我的脸紫胀起来，像一个猪头。我挥舞着手，语气激昂地说：
“基督教的圣人奥古斯都说，‘贞洁乃是为了上帝而取悦自己及邻人的灵魂活动。sèyù，正好相反，仅仅为了取悦自己。’交配是智者一生中，做出的最愚蠢的举动……”
石硬：“这么说，你是个禁yù主义者？”
我：“没错！我信佛。佛佗认为，‘人生就是苦，产生苦的根源是xìngyù。产生xìngyù的原因，就是无名无知。要灭除苦，就应该灭除xìngyù。万物并无实体，因缘聚散而已，一切都在变化，生死因果相续，连‘我’也是一种幻觉，因此不可在xìngyù和虚妄中执著。由此确立‘无我’、‘无常’的观念，抱持‘慈、悲、舍、喜’之心，就能引领众生一起摆脱轮回，进入无限，达到涅槃。’”
水冷：“也——也——也，原来你是一个六大皆空，勘破尘世万象的苦行僧。”
我：“纵yù是感官快乐的瘟疫。xìng本来不是享乐，而是先天赋予人类的痛苦宿命。自从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，偷尝禁果，被逐出伊甸园以后，xìng是人类一切苦恼的根源。”
石硬：“这我可不同意，你是葡萄吃不到嘴，就说葡萄酸。xìng是人类最强烈、最深刻的生命体验。xìngyù是生存意志的核心，是一切yù望的结晶。瓦西列夫说，‘一些意志坚强的伟人，往往xìng本能也很发达。人的创造活动，往往与他的追求jīng神和**快感的强烈程度，分不开。比强歌德、拜伦、巴尔扎克、雨果、斐多菲等等’”。
我：“美味腐腹，好sè溺心。乐不可极，yù不可纵……”
水冷：“凡事总须调和，过犹不及。理智和情yù应保持平衡，不然血肉的邪心，就会使人荒唐无度。”
“自然，嫂夫人是最有发言权的。”我暧昧地挤着眼睛，打量着她。一片红晕“忽”地洇染她的脸颊，就像灿烂似火的朝霞。
水冷掉转脸去，继续说：
“你们男人，多是皮肤yín滥的蠢物。《红楼梦》中jǐng幻仙子说，‘尘世中多少富贵人家，那些绿窗风月，绣阁烟霞，皆被yín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。更可恨者，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，皆以好sè不yín为饰，又以情而不yín作案，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。好sè即yín，知情更yín。是以巫山之会，**之欢，皆由既悦其sè，复恋其情所致也。’”
我：“贾宝玉是天下古今第一‘意yín’高手，在闺阁中为良友，但在仕途经济中，未免百口嘲谤，万目睚眦。古今不肖无双，世间无能第一。总在姐姐妹妹堆里厮混，不留意于孔孟之间，也不委身于经济之道，整个一‘富贵闲人’……”
水冷：“‘xìngyù产生于两个人皮肤的不经意接触，知心产生于两颗敏感心灵的无意间碰撞；但前者不足以产生爱情，后者更不容易导致密交。’只有灵肉合一的爱情，才是真真完满的爱情。”
石硬：“哎，你昨晚又梦到了什么？说来听听。”
我：“噢，我也记不大真了。那天骄阳似水铺天盖地，天地万物，都被晒得有烟没气的。水泥地白花花花一片，像镜子似的反着光，刺得人眼花。狗蹲在树yīn下，打盹。麻雀呆头呆脑地站在树枝上，像铁铸一般。我目赤口沸，贴着墙根走着，急急地迈步，急急地张望，哪里有西瓜摊。
“正好，小巷的转弯处，有个光脊梁的大汉，歇着一辆三轮平板车，摆满了一车绿油油的西瓜。瓜贩五短身材，面皮黝黑，显得格外晃眼。不搽煤墨浑身黑，目似朱砂红彤彤。腮边七上八下几根黄须，甚是骇人。
“‘西瓜多少钱一斤？’
“‘一块。’
“‘瓜甜吗？’
“包甜，不甜不要钱。’
“我走到平板车前，挑挑拣拣，不时擎起西瓜，用手指敲着，凑到耳边听声音。最后一个瓜，声音沉闷，我估计熟了，就选中了，上称。
“‘十一斤四两，十一块四钱。’
“‘给我切开。’
“不切还好，这一切就风生水起，万事皆休。‘啪啦’一声，西瓜在案板上应声而开。只见瓜瓤都是酱红sè的。显然在户外，被毒rì头照得太久了，馊了，不能吃了。
“‘这瓜不行，换一个。’
“‘你说换一个，就换一个，你算老几？’
“刚才，你不是说，不甜不要钱吗？’
“这的瓜怎么不甜！怎么不甜！’
黑汉子，举起半个瓜，塞到我鼻子前。我半张脸都被西瓜汁湿透了，腻腻的，很不爽！
“你怎么——怎么耍无赖！”
我愤愤起来。
“我就耍无赖，就耍无赖！你敢怎样？’
“黑汉捋拳揎袖，猛猛地在我胸口推搡了一把。我顿时飞出三米远，摔得眼前红的、黑的、绛的，都绽将出来，耳边磬儿、钹儿、铙儿，一齐响。这一推真是一力千钧，我半天动弹不得，好不容易才挣扎起来。只觉得形神不复相亲，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“在身上揉搓了半天，忽然在裤兜边，握到了一把牛耳尖刀。我前面说过，不论何时，我出门都带一把快刀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“说时迟，那时快。牛耳尖刀已深深插入了，黑汉的右胸。只听‘扑哧’一声，刀身已深深没入了身体，只剩刀柄还握在手中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。黑汉的血丝眼凝固了，慢慢慢慢地褪白。全身抖颤着、痉挛着，像怕冷，又像抽风般。
他长叹了一声，一口一口的鲜血，从口臭浓重的嘴里，咳出来，吐在地上，盛开了一朵一朵鸡冠花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没有一丝风，太阳仍旧铺天盖地地照着。但我已全身发冷发飘，就像六月天，忽然置身冰窖，又像孤云似的飞，左旋右转，无所依傍……”
石硬：“你怎么火气这么大，动不动就与人动刀子。这下可好，为了一个西瓜，出了命案，看你怎么办？”
水冷：“梦是一种抑制的、受压抑的愿望，伪装的满足。你总是梦到杀人，就意味着，你与世界和他人敌对。弗洛伊德说，‘梦是潜意识的表现。人的潜意识，是一个特殊的领域，它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，自己的表现方法和特有的jīng神机制。在潜意识中，隐藏着各种，为人类社会伦理道德、宗教法律，所不能容忍的动物式本能冲动。”
石硬：“人毕竟只是进化了的动物啊，心里有许多yīn暗角落，是阳光永远照不到的。”
水冷：“‘梦是不连贯的，它毫不迟疑地调和着荒谬的矛盾，它接受不可能xìng，漠视清醒状态时的权威xìng认识，而且它向我们显示出对伦理道德的迟钝。’”
我：“怪不得，古人说‘梦如柳絮飞无定，愁似芭蕉卷未舒’，‘半记不记梦觉后，似愁无愁情倦时’。梦迷离惝恍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幻觉。梦中时光倒置，‘枕上片时chūn梦中，行尽江南数千里’，黄粱一梦，南柯一梦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水冷：“痴人之前莫说梦，梦中说梦愈阔迂。”
我：“梦中之事，即世中事。女人不会梦到刮胡子，男人不会梦到生孩子，四体不勤的书生，不会梦到种地，一字不识的农夫，不会梦到读书。既然梦是愿望的实现，那么它能否预言未来呢？”
水冷：“古人是认为可以的。黄帝写了《占梦经》十一卷，西方流行占梦术。《周礼》中说，‘观天地之会，辨yīn阳之气，以rì月星辰，占六梦之吉凶，一曰正梦，二曰噩梦，三曰思梦，四曰寤梦，五曰喜梦，六曰惧梦。’”
我：“那么，具体怎样预言吉凶呢？”
水冷：“根据《周公解梦》，‘梦给rì月磕头下跪，吉祥如意。梦雨后天空有赤虹吉，墨虹凶。梦大风吹衣服自己觉冷，有疾病。梦睡卧在青石上，定有吉利。梦桔树开花结果，妻定有孕。梦自己洗脸梳头，忧愁去。梦见起风，钱财两空。梦见地动，主迁官降级。梦见抬死人，有财他人分。梦见鸟出笼，办事有头绪。梦见粪便，黄金万两。梦见棺材，主升官发财……”
我急切地问：“那么梦见杀人呢？”
水泠：“梦见杀人见血，要发大财。你就坐等，天上掉馅饼，被金砖砸中吧！”
石硬：“李白梦笔头生花，从此文藻rì新、一rì千里，江淹梦五sè笔，从此才气瞻逸、妙笔成趣。”
我：“诗人惠特曼说，‘我在梦中，作着别的作梦者的一切的梦，我也是别的作梦者之中的一个。’人人作梦，大同小异，人生如梦，梦亦如人生……”
若问生涯原是梦，除梦里，没人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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