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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不老药(一)

小说:阴差志异录作者:暮商将离字数:11374更新时间 : 2014-10-13 22:08:13
    琉璃瓦,金銮殿,白玉座,翡翠屏。朱漆大门内,偌大的正殿只有那黄袍加身的一人颓坐在龙椅上。

    年逾半百的皇帝近日里总是心神不宁,脾气暴躁,辗转难眠。宫内上下人心惶惶,人人自危,就怕一个不仔细触怒了龙威,惹上杀生之祸。

    这九五至尊,一代天骄,闷坐扶头,颓然不语。而后又急急地出了大殿,左弯右拐去到宫内一个僻静所在。

    丹炉鼎沸,符纸檀香,数十方士念念有词,都围着一个大丹炉打转。

    “丹药呢?炼成了么?”皇帝问。

    一个老方士答得战战兢兢:“……陛下……还、还未……”

    皇帝一挥手推翻面前香案,怒道:“一群蠢材!三日之后若还无结果,朕就要你们的脑袋!”

    皇帝再喝问道:“去寻蓬莱和瀛洲的船队呢?可有消息?”

    身边的太监哆哆嗦嗦道:“……回……回皇上的话……刚、刚传回的消息……这次船队一去也没了音讯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滚!滚!……都给朕滚!”狂暴的皇帝叫吼,赶出所有的人,一个人在炉烟轻缭的丹房喘息,如负伤猛兽。

    “不老药……不老药……朕要不老药……”皇帝精神恍惚念叨着,瞧着铜柱上映出自己额上浅纹,两鬓微霜,而后阴鸷地瞪视丹房中的一切:“我老了……我会让你不老……我会……”

    宫中传说,当朝的皇帝年过半百,担心自己年光老去,帝座不稳,因而疯狂大肆派人寻求不老药,以得长生不老之身。皇帝疯了。

    派出去寻蓬莱仙山的船队无一返还,尽数葬身鱼腹;因炼不出不老仙丹而身首异处的方士不计其数;到深山中寻仙问道的官吏莫不隐遁山林,不敢回朝。渴求不老的皇帝终于成了暴君。要效仿当年秦王去找寻不老的秘方。愈是位高权重之人,往往贪心最甚。普通的凡人之躯,竟敢肖想如仙人般长生不老,为此兴师动众,大费周章。倾注心血却只是竹篮打水而已。凡人便是如此,明明脆弱又最是贪心。

    这天宫中来了一冷冷清清的紫衣男子,自称是昆仑境内的修仙道人,擅专炼丹之术。

    皇帝急忙延入,求此道人替他炼制不老仙丹。

    紫衣道人并不着急,只道:“……若要制得称心的丹药,势必告诉我你求这丹药的前因后果,我才好对症下药。”

    皇帝一愣,阴沉道:“……这些天,只要朕闭上眼,就好似听见那个声音不停道‘我所期望的,是长生不老。我要一副不老药’……这些声音不绝于耳,日日夜夜扰得朕不得安生……道长如能替朕炼制出不老仙丹自然是好,不然替朕作法除去这心中魔音也成……”

    紫衣道人一瞥道:“那声音可是熟识的?”

    “……朕只觉熟悉,却又想不起来……只觉清亮之余有些微柔媚……”

    “女子?”

    “不……男子……”

    紫衣道人不由皱眉,道:“……各中缘由,想必要从君之过往处寻起了。可记得曾与君相交的人中,有无可能求长生不老的男子?……”

    是夜,紫衣道人住进了宫中,是一间简洁的寝房,备齐了金鼎药炉,足见皇帝求药之心。紫衣道人拂尘一扫,借助法术遮去身形的秦玉凌便显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面色极差……”未靡道。

    秦玉凌缓缓点头:“无事。只不过见到故人,动了些旧时心绪。”当年英姿勃发,现已到知天命之年的皇帝,这株连秦氏一族的君王……虽是陈年旧事,秦玉凌心里的恨无可消除。

    未靡许是瞧出端倪,也不再问,只道:“这皇帝行事颠倒,分明已有神志不清之兆。”

    秦玉凌疑道:“你何以乔装去刺探此事?”

    “他受天命而为人间皇帝,我虽为仙,亦不得有过多僭越。他如今倒行逆施,残暴昏庸,已是有违天命,因我正好在下界,故天帝托我查明……何况,他似乎有涉情罚的作为……你从前为他臣下,该对他有所了解才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要听哪方面的了解?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且说说……他曾经做过何事,结识过何人或去过何地……比较容易招致怨魂……更进一步说,他可有过相好的男子?”

    未靡板着一张脸抛出这样的问题,秦玉凌也是一怔,当下便有几个念头由心间一逝而过……

    翌日,二人便乔装到了这临安的教坊十里地,彩绸缤纷,钗环罗裙,莺声燕语,姹紫嫣红,便是这行将入冬,寒风刺骨的时节,依然青骢香车,偎红倚翠,游人络绎。

    未靡显然是不惯这般浮浪景象的,便是乔装,亦看得出是个美男子,惹得多少花娘媚眼斜飞,藕臂频招。

    秦玉凌斜觑着眉头深皱,稍显局促的仙君,倒也好笑。有意地绕了几圈才将他带往一处倡馆。倡馆名为“玉树楼”,当年是京中教坊的大户。今日重来却门庭冷落,惨惨淡淡。

    当下秦玉凌同未靡进去,挑了个雅座而坐。秦玉凌叹道:“不曾想这玉树楼能开到今日……当年我还未及弱冠,尚未入宫,皇帝亦才登基不久,京中曾盛传过一段风月之谈,只不过风月佳话成了一段风月笑话……”

    正说着,便有个穿红戴绿的妇人来招呼。脸色是惨白的,眼皮青肿,想是昨夜不得好眠,猛一瞧见未靡像是个道人装扮,先是一惊,复又强顶着笑颜问:“哟,这位……道长……怎么也有闲情到我们这烟花俗世来,想听曲儿?有熟识的倡人么?要不我给您二位挑个?”

    未靡不答,秦玉凌道:“……不急,我且先问你一桩事……这许多年来,当初和有位叫安宸的公子相好的名倡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只见那女人神色大骇,慌忙一抖,手中的茶碗砰然落地,唇齿打颤,念出个名儿:“……莫……莫……莫茕……”

    秦玉凌点头道:“是莫茕没错……他……”

    那女人一把抓住未靡袖子慌道:“道长!求您施施法子帮帮我这小地儿罢!……我这……出了怪事,想是闹鬼了啊!”

    未靡嫌憎挣开,道:“……慢慢道来。”

    那女人四下里望望,凑近了说:“……这歌楼是我家产业……我这院里有株几十年的老梅……原是按时令开花的,后来不知怎的,每年都早早就开出红艳艳的梅花来。今年还未入冬,那老梅又开花了……花色艳得跟火似的,比往年都红艳水嫩许多……一日我终于觉得太过艳得刺目些,便凑近去看,天黑又不清楚,好似梅树下有斑斑点点的红色,我只当是花瓣……后来又去拈了一朵梅花要摘下……可是……可是我沾了满手的血!那梅瓣……在淌血啊!”

    未靡与秦玉凌俱是有些讶然,那女人说到此更加骇得脸色苍白,又道:“……还……还有个老伙计说……夜里去解手便看见……那梅树下有人……那模样……像足了三十年前那莫茕相公!”

    秦玉凌不由心底一寒,问道:“……莫茕相公……三十年前不就一夜失踪了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嘛……跟那安宸一起也不知是死是活……依我看说不好是死了,变作厉鬼回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未靡思索会儿道:“今夜我二人便宿在此处,倒要看看那血梅花和所谓的鬼究竟怎么回事……”

    那女人甚喜,频频点头:“多谢道长,多谢道长!”

    “你二人都是多少知道这段故旧的,不妨先说与我听……”

    女人有些惶惶地坐下,径自灌了口茶,压压神,方道:“……三十年前我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丫头,当时这玉树楼是这京城倡家里的名馆……莫茕是未满十七便进来的,不到一年便红遍了整座京师……”

    莫茕来这玉树楼时不满十七,衣衫单薄,抱着一尾桐木做的琴。说是自小就在外奔波的,本来跟着江湖戏班讨讨生计,现也腻了,便想找个地方安顿。

    这莫茕生的水灵,明眸皓齿,檀口丰润,眉眼间竟带些女子的柔媚。这玉树楼是京中的名教坊,其中能歌善舞,身怀绝技的倡伎不在少数,许多还是京里当红的倡优。要在这里闯出名堂,对个无依无靠的莫茕实属不易。

    莫茕却是个伶俐人,他性情开朗,言语间爽利泼辣,又时常憨然可爱,在这玉树楼很快便与众人打成一片,人缘极好。歌楼舞场中男子本就少,莫茕嘴又甜,一口一个“姐姐妹妹”叫得亲热,哄得那些歌人舞伎都将他如亲弟弟般相待。

    那时,他结识一个教曲师父,名唤符忆休的。符忆休待他极好,素日里多有提携,又总纵容着。莫茕是个炮仗脾气,倘使遇到玉树楼外的倡人挑事,必是忍不得分毫跳出去掐个头破血流。因而莫茕捅下的篓子亦不少。全赖符忆休等一众人给他收拾善后,才没闹出什么大乱来。

    十七岁那年春日,烟花巷陌内来了个玉马雕鞍,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,出手阔绰,欢场买笑,一掷千金。自名安宸,是个龙章凤姿的风流人物。隔三岔五,辗转流连于各个青楼教坊。

    那日莫茕正抚琴,排演着符忆休替他特意度出的一曲;那日安宸游逛到玉树楼,折扇轻摇,听着莫茕一曲琴,一支歌,击节而和,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们玉树楼里的男倡倒是动听得很,不如叫他到前头来,让我打赏一番。”

    十七岁的莫茕掀起珠帘,缓缓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俊朗的纨绔公子遇见明媚如春的少年歌伎,却不是如传奇中纨绔公子垂爱倡优,两情相悦,**的故事。的确有人一见倾心,是莫茕开始了他一生对安宸,可笑而固执的恋慕……

    玉树楼原有个男倡里的红牌唤作段蝶的,样样都好,只是性子高傲些。那天本是他的场子,与老板闹翻,一个心情不好竟自己出了赎身的银钱,甩手出走了。符忆休等人这时捧出了莫茕。莫茕本身底子好,加之符忆休这些日子的教演,一曲惊艳,技惊四座。

    教坊外的人不知,教坊内的都说莫茕的命好。一夜之间便成了这京中名倡,玉树楼的红牌。

    “不闻莫茕歌,不做烟花客。”当年京中的名倡莫茕,稍啭莺喉便生情,一曲清歌一断肠。时人爱听莫茕歌,为他一曲争掷缠头,千金易弃。便连安宸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这两人,一个是阔绰的风尘客,一个是歌艺卓绝的名倡,这二人凑到一起,怎能不传得沸沸扬扬。莫茕的一腔心思,好似毫无顾忌地展露在世人中。那个敢拿着自己对安宸痴恋调笑的男孩子,从未得到过安宸的专情……他被教坊中人欣羡着,也耻笑着。却不管不顾,我行我素如故。

    一年后,安宸公子不再造访花街柳巷的那天,莫茕也从人间消失,再无人见其踪影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这两人的事,当时真是够轰轰烈烈……当年莫茕是与我们交情不错,奈何真有心事倒不同我们说,尤其是关于那安宸公子……”女人想了想道:“我看莫茕也未必真是喜欢安宸,他那人,说喜欢总是嬉皮笑脸,不能当真。倒是瞧上了安宸的银子也不定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爱财?”秦玉凌问。

    “若说爱什么……不如说莫茕最爱他自己……他这人……从不觉得自己有短处的。对着铜镜都能傻看上半天……比那些花姑娘还宝贝那一张脸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许是因为不甚了解,那管事的女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,此且不提。到了晚上,便备了两间厢房,请未靡和秦玉凌住下,为她捉鬼。

    冷月逡巡,疏影横窗,一阵朔风吹寒,那株红梅便簌簌抖下些碎屑,也不知是梅瓣,或是血点。

    玉树楼俱已灭灯歇息,万籁俱静,残漏无声。楼后僻静园角,高墙之下背阴的地方,未靡与秦玉凌隐去身形,守在那株孑然**,冷冷清清的老梅边。

    秦玉凌本是望着那轮冰月出神,忽而未靡扯了扯自己的袖口,秦玉凌偏头望去――

    月下冷寂的寒梅,梅瓣似被染了色,不多会儿,缓缓滴出了浓稠的红的东西,一滴,一滴,打在地面枯草上……是血。而向那梅边看去――

    一个白衣人影!!

    便是见惯妖鬼的秦玉凌也不由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一张脸在浓夜中也是惨白着,偏生嘴唇又是鲜红。个头算不得很高,身量较小,黑发如墨长长披在肩上,白衣如缟,正扶着一枝梅,微微偏头,满面愁容。

    这的确是当年的莫茕!

    未靡与秦玉凌皆屏气敛声,一动不动看着他。只听他轻启朱唇,慢慢哼唱了一曲《一剪梅》:

    “疏雨遥岑篆霭斜,暝雀声歇,蛩泣篱笆。青缸书幌忆昔时,数曲琵琶,数点梅花。

    凝涕青衫换赤纱,迢递相思,难遣浮槎。梦魂不到旧沙洲。已是天涯,更远天涯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冷清单薄的调子,虚无飘浮,空灵漫散在夜雾里,声音虽是清澈柔婉,但一字一句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而后,缓缓转过脸,眼神空洞,冲着未靡与秦玉凌的方向微笑道:

    “……我,美么?……我老了么……”

    未靡知他觉察,故褪掉术法,显身相见。冷声道:“既已为鬼,缘何不去投胎,反羁留故地,布散怨气,令人不得安生?”

    莫茕沉沉道:“我……等人……有人欠我一个长生不老的法子……”他盯着未靡看了许久,又道:“……你们是皇帝叫来的么……呵……他,是否在为我求不老药呢……三十年,他忘了我,却终于记起了我的药……我如何不怨他……”

    空洞的眸子更被怨恨蒙蔽,一片混沌。寒月血梅下,怨鬼莫茕低低诉说,尘封往事,心头血泪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第一眼,我便迷恋安宸……情深似海,此心无二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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